【喻叶】惊弓之鸟-1
重操旧业，喻叶还真是适合这种感觉的恋爱
喻文州醒来的时候感觉一根线埋在敏感脆弱的大脑里来回拉锯。即便只推动一毫米，痛觉依旧不容小觑。
由头是来自半明半寐时的一场梦。
照理说梦境是一切荒诞的归宿，天马行空才是常态。可这一场梦却大相径庭，平缓无趣，反而真实过头，让人生畏。于是整个后半夜喻文州都在确认着梦境和现实的边疆界限，很不安生，睡眠质量及其不稳定。
梦醒时分他望着没拉拢的窗帘间隙，借着一点白光，仿佛凿壁偷光般地回顾场景。思虑那是否是源于某一段被搁置或遗忘了的回忆，以至于上面铺满粉尘，连身为物主本人也辨不出原来模样。
或许这更像一种影射。
黄少天闯入他房间的时候喻文州正在系衬衫上的最后一颗纽扣，听到他的声音便慢斯条理地转过头。
黄少天虽然性子比较爱闹腾，可本身还算守规矩，今天能不问屋主意见就擅闯民宅，可见已经很是气急败坏。当喻文州以慢斯条理回报他时，这份暴躁便被火上浇油：“队长你知道记者招待马上就要开始了吗？连叶修都已经到了啊！”
喻文州当然知道记者会的时限，他向来是懂得掌控把握的，为此特地计算过了时间，确保可以在五分钟前抵达会场。
他所眼不假，也确实考虑得滴水不漏。
但这和黄少天所习惯的，喻文州的做派实在大相径庭。他更习惯喻文州提前半个小时稳扎稳打地出现在现场，从来只有他催促黄少天，没有自己为他着急上火的机会。
喻文州不想和他解释是因为自己虽然理清了现实和梦境的分界线，但梦境的余颤还在，就这样让他去见叶修，喻文州觉得自己没办法保持惯有的云淡风轻。
至少内心不能。
抵达会场的时候几张卡片上早安排好了位置，喻文州隔着老远看了一遍，左右两边被黄少天与王杰希占据。他心中轻叹一声，总算不再焦灼。
虽说将蓝雨微草两队放一起的配置已经可见举办方用心险恶，喻文州却没什么意见，能隔开他和叶修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。
记者会倒是没什么特殊，这里就不得不同情一下记者，平时采访就面对着老奸巨猾的队长，国家队更是干脆将其浓缩，这些人堆到一起，转移话题和顾左右言其他的本事真是一绝。年纪轻点的新人根本不用想着捞到什么好。
黄少天从在位置上起就被喻文州点名禁止发言，待到半小时的记者会结束才总算能扑上去对着叶修好好嘲笑一番：“叶修你怎么穿西装啊你？”顺带瞅了一眼领带，“系的不错啊，找谁帮你弄的？”
叶修把他的手拍开：“别动手动脚的，我也是被胁迫。”
他眼神羡慕地看着黄少天身上的国家队队服，语气真挚：“我也想穿运动服啊，可是有人说我好歹是领队，和喻文州是团队门面，不能那么随便。”
人类对自己的名字总是有种本能反应，偶尔还会自作多情，因某几个谐音的字词而心如擂鼓。尤其当梦的主角就在面前施然说出自己名字，喻文州只觉得心跳岔了一拍。
肺部被什么东西牢牢抓着，喘不过气来。喻文州找了瓶矿泉水，拧了盖子喝。黄少天听得点头：“也是这么个理……其实叶修你穿的还不错，看起来挺衣冠禽兽的。不过这个门面什么的我觉得你还是不太适合，你看我们国家队里帅哥那么多，大家应该约好了一起穿上西装，这才是门面啊，你看强行让你穿个西装你也……”
苏沐橙想了想国家队一溜都穿着西装的模样，“那样会被做成小广告贴在电线杆上吧？牛郎天团什么的。”
黄少天的后半句话顿时被摁在嗓子眼里，连喻文州也轻笑了一声。他的笑声混着清甜的水，从鼻腔里发出微弱的共鸣，像藏在里面的金鱼吐出一串连绵的泡泡，浮上来，啵，破了，背影微微颤抖，看起来更像是努力憋住咳嗽。
叶修与他隔着三四米的距离，不知怎么就听见他声音，说：“喻文州，你站那么远干什么呢？”
瞬间把三个人的视线一并带过来。喻文州将水顺着咽喉咽下，有点后悔刚才没有站到更远的地方。他走过来，半瓶水随着他的脚步晃荡。
“来了。”
喻文州很明显是习惯了穿西装的，和叶修这种被西装箍着的看起来就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。连苏沐橙都禁不住说一句：“早知道就不让叶修穿西装了，拍起来肯定是你比较上相。”
尽管夸得不是自己，黄少天还是洋洋得意，说：“我们队长可是一直包揽我们合作谈判任务的，这都是职业素养好吗！”似乎为了让叶修身为绿叶的本质更突出，还特地把喻文州推到叶修身旁去。
黄少天下手没什么分寸，两人在他的作用力下都是一个趔趄，差点就摇摇晃晃地撞到一起。喻文州顿了顿才稳住下盘，却发现二人的胳膊已经完整地黏在一起，他仿佛野火上身一般瞬间甩开了，甚至来不及收敛不甚好看的表情。
他飞快地扶了叶修一把，又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。叶修大概是真的从来不穿这样的正装，布帛上有衣柜浓重的沉木味与空气久别重逢，已然掩盖了烟草的气味，只有耳后和发间依稀残存一些。喻文州深深地，将一口气漫长到几乎无止境地吸进胸腔，肺活量提出预警，他才张了张嘴，说：“小心。”
前后不超过三秒钟的小意外，却是喻文州表面上和平的世界末日。喻文州用余光撇到叶修似乎转头看了他一眼，这份粗制滥造的伪装不知道在叶修面前是不是能得以苟延残喘。
苏沐橙突然一拍手。说：“哎，你们两个站着别动！”她掏出手机，语气中似乎很兴奋的样子，“就保持这样，不要动。”
她将“别动”这个命令重复了两次，语气也很急促，似乎要预见什么不得了的事迹。而叶修从她掏出手机的瞬间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之后的命运，喻文州眨了眨眼睛，听见手机传来咔嚓一声——苏沐橙耿直到连静音都没有开，就这样大大方方将两位领队的合照保存了下来。
其实就叶修那个样子，就是套着西装也感觉吊儿郎当的，还不至于让苏沐橙想做什么。但多了个喻文州在旁边站着，感觉就顿时不一样了。怎么说呢，让人觉得很养眼。苏沐橙已经在翻好看的滤镜打算p图，一边嘴上不忘说几句：“你们两个站在一起，看起来很像拍结婚照啊。”
晚上的庆功宴喻文州只待了不到几分钟就走了出来。他觉得很疲倦，或许他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演员，更像一个小偷。像电影里的某句台词那样，没有人知道他爱着谁，他怀揣着对那个人的爱，像怀揣着脏物的窃贼，从来不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。
前台的服务员正替他预约出租车。喻文州低头看着脚下块块锃光瓦亮的瓷砖，顶上的吊灯晕成一团模糊的光圈，人发晕又犯困。喻文州揉了揉眼睛，刚才一直绷着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，却失了弹性，懒散地吊着。
可就是有人不肯放过他。
“文州啊。”叶修的手掌拍到他的背脊，被触摸到的地方一阵滚烫，喻文州像是惊弓之鸟一般直起了身子，被西装革履包裹的肌肤下全是肉眼不可辨认的伤疤和血痂。连叶修都吓了一跳，上下看了喻文州几个来回：“怎么那么大反应？”
“没事。”喻文州勉强地笑了笑，“有点累，吓了一跳。”
叶修“哦”了声，但是从他的目光中不难看出他对这个解释的怀疑。喻文州想了想还是问他：“你怎么也下来了？”
“有点累。”不知道是发自真心还是单纯的鹦鹉学舌，但喻文州直觉这是叶修对他小小的报复。
“我们两个都下来了，”喻文州说，“这样明天会挨批的吧。”
叶修不为所动：“庆功宴而已，没我们也不影响。”想了想又补上一句，“反正也没我什么事。这次比赛完全没有我的用武之地。”
“我以为少一点儿事你会比较开心。”喻文州斟酌着措辞，这时候的气氛让他觉得忧虑，几乎完全是以他凌晨时分的那个梦境为范本，精雕细琢出了一个相同的模子，只要倒入时间便会成形。
这时候一旁的迎宾走来：“先生，您的车已经帮您叫好了。”
喻文州还没回应就听叶修说：“哦？你叫车了？正好带我一个，回我们酒店是吧。”
国家队这次回国暂时还没办法各回各家，到底是刚捧着热乎的奖杯下来，光是应接不暇的采访就足够让人焦头烂额。喻文州顿了顿，说：“我不回酒店。”
叶修愣了愣，大概是没想到喻文州会拒绝：“那你去哪儿？”
“我……”喻文州没想到会出现这一幕，从脑海里飞快地拽出一个借口，“我出去走走。”
仓皇间杜撰，来不及修缮完整，连喻文州自己也这个借口感到荒谬。可现在已经再没有余裕：“你先回去，我重新再打一辆。”
叶修的眼睛透过车窗，深色的贴膜在夜光下无比反光，看向对方的画面中隐约闪着彼此的面容。叶修摇下车窗，目光定定地看着他：“你在躲着我。”
末尾连问号都没有，是叶修特有的笃定。喻文州僵持着神情，喉结却不可抑制地滑了下来。
“没有。”喻文州缓缓摇头，说：“没有。”
他忘记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演员。
马路上很空旷，足够司机驾驶着汽车飞驰在高架上。喻文州看着两旁的迎春草倒影一样模糊地掠过，看不清上面叶子的脉络和曲线。没有车来车往，时速微妙地掐在瓶颈，混了空气清新剂的香味从左窗灌倒右窗，脸颊上的皮肉都跟着一块儿震颤。肺部几乎已经要记不得那股悠长的烟草味。
他心里突然升腾起一股疯狂的冲动。要是叶修在这时候再轻轻地问一句同样的问题，喻文州觉得自己可能会抛下苦苦矜持的涵养和理智，朝叶修发狂地说出自己内心的煎熬和痛苦。
那是最开始有预感的时候，喻文州第一次感到了未知的恐惧。甚至有过暴躁和疯狂，那是他内心幽暗的光，却也是痛苦的源泉，他甚至曾经不可遏制地迁怒于他，尽管叶修在这场狂风骤雨中只是一个无关的路人，捧着一杯温暖的咖啡，无言地等着飓风离去。
叶修于他来说就像艾滋本身并不存在强烈的毒性，却让感冒都能轻而易举地夺去他的性命。他将自己的灵魂、生命，喜怒哀乐都交付到叶修手中，从此他再不止归属于自己一人。
外头的霓虹闪耀，无穷无尽的商标，红色的车尾灯。都是暖光，发热流汗的色调，在喻文州眼中却满身催人泪下是冷色调。
夜间阴冷的风吹拂在他干涸的瞳孔上，似乎带来一粒沙子，让人想哭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