均衡饮食

喻总的深夜食堂

【喻叶】半茶就酒-1

叶修是昆曲唱角儿的设定paro

民国设定 文艺没什么嚼头

不懂戏剧可能会有bug


 

第一章

 

江南小镇总是习惯了冷淡清闲的,古旧的建筑盛了满满一壶的陈年往事,每一片砖瓦上都是时光经久发酵的气味。冷冷清清。

 

那几天却特别热闹。因为正逢叶家公子的生辰。两位公子是叶家的掌中宝心头肉,自然是一点也马虎不得,由此特地从外头聘请了一票的戏班子,听闻都是赫赫有名的,更别提里面那个能歌善舞的小生秋木苏,虽说昆曲才是他一身造诣,但就是京剧里刀马旦那一手花枪,照样能耍的漂亮。

 

春意从青涩的姑娘直到褪了大半衣裳的婀娜,连那点本该恰到好处的暖意都燥人起来了。青石砖的缝隙里都是柔软的苔藓,水乡依山傍水,住久了的老人总免不了得一些风湿骨痛,拿着板凳坐在红漆剥落的大门口,叹息着捶着自己的双腿。

 

叶家这位阿伯总是喜欢在天气暖和了,才温吞吞地收拾柴火木料。他年纪大了,脑子似乎也不大清楚,总是絮絮叨叨讲些不知所云的话。那些大人小姐们的,冷嘲热讽之余又唯恐与他亲近。但他除却这点,倒是个手脚利索的好下人。

 

喻文州不同他父亲一起,提了礼盒在大厅里喝茶吃糕点。趁着厅子里众人聊得不亦乐乎,他便偷偷跑了出来,往那青石卵的小路上走了约莫几步,瞧见阿伯在那用树皮似皱巴巴的手捆着柴火。

 

“阿伯,看见叶修哥没有?”他舌头原本动的就不快,朝阿伯打听消息更是得把语速放的再慢点儿,否则那对耳朵就分不出叶修还是叶秋。阿伯愣愣地回过头了,眼睛里看不出是有光还是黯淡,就是这双眼睛总让这些迷信的妇道人家们畏缩,贝齿哆哆嗦嗦咬着点心都不忘说两句:“那个后院的下人眼睛又没瞎,可是找他搭话又和死了一样盯着人瞧,真是吓死个人了。”

 

但他还是会说话的,那条麻痹了木讷的舌头艰难地动了动,仿佛堵了灰尘的留声机,生锈的钉子在胶片上喀拉拉,喀拉拉,划下斑驳的划痕。

 

“作孽啊……”他抬起头看了看天。喻文州被他毫无来由的这句话唬的愣了神,好像这个年过古稀的老人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。但阿伯梗了梗脖子,那不比胳膊粗多少的脊椎像是下一秒就会折了:“那么久的雨天。”

 

叶修的生日前后的确都是连绵的雨天,壁炉里的木柴点燃都冒着青烟——里头进了潮。

 

喻文州没等到他说出叶修所在,他的佣人阿清已经面如土色地奔过来,也顾不得什么上下的礼仪了,抓着他的胳膊就要拉他走远点儿。喻文州猝不及防的,被她拉的一个趔趄,差点被罅隙里的那点青苔滑的跌一跤。阿清也不等他站稳了,嘴里不住地叨念:“少爷你怎么能同那样的人说话呢,叶家少爷大喜的日子,那人不吉利的,要是让太太看见了,又该叨念好几句了。”

 

喻文州倒不觉得他身上能有多少常人不及的贵气,也不认为那位阿伯是个诡异晦气的,旁人走过都需得退避三舍的。既然叶修都敢将放他在宅子里了,他一个外人更没什么好避讳的。只是阿清一脸拉着喻文州一边说着:“马上外头就要开场了,太太找不到少爷你,专门派我来催呢。”

外头果然是点心瓜子都长长摆了一条的了,四个格子的红木匣子,每一格都摆着不同的瓜果蜜饯。叶家出了名的是茶,好茶,少不得和一些行当都有关联。穿着各异的商人们纷纷坐落,就连喻文州寻了许久的叶修也早落了席,正磕着瓜子往桌上堆壳皮。

他还没来得及朝叶修打个招呼,他母亲已经气急败坏地上来拧了把他的脸。好在她眼里那点怒意是掺了水的,只念了几句就不说什么了。喻文州自然是借坡下驴说那园子里花草如何葳蕤,他本来口才便极好,几下便哄得母亲面露笑靥。

再稍会儿,她的注意力就跑到其他富太太手上的翡翠镯子或玛瑙戒指上去了,虽说阴雨连绵,各路来历不同的香水雪花膏还是融成一块儿,混做一团散不开的脂粉香。

喻文州见母亲无暇顾及他,赶紧如蒙大赦地逃到叶修边上去。

“文州啊。”叶修懒洋洋地抬一眼,浑然没有过生辰该有的喜气洋洋的氛围。他身上一股子清淡带苦的檀香味道救赎一般,拯救了喻文州的嗅觉。

经商的人总是特别虔诚,叶家财大业大,自然也不能免俗。叶家老爷连香火都要由自己亲自挑拣,供给佛祖的东西是不得由他人经手的。于是香火在在宅子里长年累月地焚烧,叶修亦是耳濡目染,身上经年熏着一股淡雅檀香。现在年轻人多是嫌这股味道老气,喻文州倒很是喜欢,觉得那就是为叶修量身定做的香水,几乎要在他身旁倾倒。这香气是那些太太小姐们都比不了的。

他不久前去灵隐寺拜访闻到过,才知道原来叶家老爷拣的是高级货,里头掺了紫香粉的,其他杂七杂八的怎么也比不了。只是如果冷冷清清地飘荡在大雄宝殿里,也不过寻常无聊的死物罢了,唯有掺在叶修的发丝和指缝里,这香气才显得生动鲜活。

“怎么了?饿了?”他看喻文州欲言又止的样子,示意他张嘴,一枚厚实的果子就塞进了喻文州嘴里。半甜半酸的滋味荡漾在唇齿间,喻文州毫无防备地睁开眼,后知后觉地嚼了两口。

叶修很满意他这样乖巧的模样,抿唇笑道:“今儿来的客人有点多,菜肴端上来还要好些工夫,先委屈吃个蜜饯垫垫肚子。”

这种酸溜溜的东西才是最开胃的吧,喻文州边咀嚼边想着。他忍着牙齿缝隙间的酸涩,问道:“叶秋哥呢?”

“刚把老爷子布置的作业交给他,”叶修狡黠地笑了笑,一只手掩住半张脸,欲盖弥彰地不让自己的笑意漏到外头去,“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啊。”

喻文州自然是听话地点头。叶修满意地揉揉他的头发。喻文州还想再说上几句,偏偏台上已是叮当作响,锣鼓齐心协力地敲打起来。叶修顿时噤了声,连揉着的手都收回来了,比划着让喻文州也保持沉默。

喻文州见过的戏子多是在集市上卖艺的人家,但凡是能吸引眼球的,就是插针碎石都拿得出手。像此时台上这样脸上涂抹着艳丽的脂粉,袖口的针脚细腻华丽,咿咿呀呀地唱着戏的,却是喻文州从来没见过的。

“香肩斜靠,携手下阶行。一片明河当殿横——”随后的旦角儿翩然而至,红色的衣袍半遮住红白的脸颊,抑扬顿挫的调子从嗓子里拔出,“罗衣陡觉夜凉生——”

喻文州很是专注地听着,冷不防头顶上传来个熟悉的声音,他讶异地抬头看了。是叶修,轻轻唱出下半句了:“唯应,和你悄语低言,海誓山盟——”

果不然,台上那戏子也跟紧随着他似的唱道:“唯应,和你悄语低言,海誓山盟——”

如此一来,这一段才是告一段落了。喻文州很是惊愕,他没想到叶修竟然能这样从善如流地接过后半句,浑然没有愁眉苦脸背诗词时的艰难。叶修跟着上头的角儿轻声哼唱,鼻腔里满是不成词的曲调。

都说外行看热闹,但他真心实意地觉着叶修这一嗓子,唱的委实不错,不比那台上的角儿们逊色多少,只是朦朦胧胧地觉得这不是好大声夸奖的。连叶修也低下头,眸子里是带着笑意的,声音却越来越低,最后一丝回音也扼杀在胸腔,没点回声了。他瞧着喻文州目瞪口呆的模样,忍俊不禁地说道:“怎样,我唱得如何?”

“……挺好的。”喻文州自然捧场,只是心里多少有点腹诽,“你怎么知道后半句词儿的?”

叶修没回答他这一句,却引了个新的出来,问道:“文州,你有什么事情,是特别想做的没有?”

他是喻家的独生子,从小就是管束与疼爱轮流着来束缚,生来就比同龄人成熟稳重的多。然叶修这句话还是让他愣了神。这是他书房里的夫子和查询功课的父亲从来不会问的。他才十四年光阴的人生中除了文房墨宝便是四书五经,再没什么其他的。他仔细估量了两样事物在心中的重量,最后只默默摇头。

叶修的滋味总是要多出他一些的,至少有茶的清香。但叶修也最终只摇摇头,笑着说道:“我现在有了。”

他这句话藏了私,狡黠地将后半段吃了,不说出来,让喻文州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想做的是什么。只记得他提捏着嗓子,轻言细语地唱着那句昆曲儿。

 

很快又过去大半年的光景,四季落幕得很快,偏偏今年的春节却来的特别晚,雪都铺天盖地下了两场,融了化了又重新凝结,才总算迎来新春第一声炮响。这就恰好赶上喻文州的生辰,喻家正绞尽脑汁得琢磨着怎么筹备今年的酒宴。

喻文州缓了手里的狼毫笔,饱蘸的墨汁险些在宣纸上落出朵花。

“去年叶修哥他们过生辰时不是请了戏班子么,咱们家不如也请来唱一唱?挑几个吉利的曲儿,什么《绣襦记》、《长生殿》的,不都挺喜庆的?”

他这几个月来拔了个子,声音也不比往日尖细了,越来越有个男人的模样。他母亲倒是深谙未雨绸缪的道理,这会儿就已经筹划起相亲的姑娘们的名册。多亏了新年的福,喻文州才好歹能从密不透风的画像里透一口气。

喻母听了却忙不迭地摇头,右手捏着帕子,急急地朝他嘴上捂过来。喻文州皱了眉,母亲身上那股子雪花膏的味道全都一股脑儿灌进他鼻子,他母亲低着嗓子说道:“这话可不能乱说,你知道叶家那大公子最近犯了什么浑?你父亲现在可听不得这些话了!”

他别的不明白,只听清楚了那一句“叶家大公子犯了浑”,当下就怔在原地,六神无主了。

“叶修哥他犯了什么事儿?”他约莫着一个月的时间不曾和叶修联系,都耗在书房里研究书籍和笔法了,哪里有听到一点风吹草动。

“叶家他们都是经商读书的,结果大公子也不知中了什么魔,非说自己要去当那上不得台面的戏子。叶老爷怎的会肯?怎么说怎么劝都不听,干脆将他关了屋子里了。结果才几天就没看住,不知怎么的就跑了。叶家一共就这么两个孩子,可把叶老爷给气得不轻。”母亲耳垂上那对珠圆玉润的耳环晃了晃,更衬得那一张一合的嘴唇上的胭脂格外鲜红,“结果神仙打架殃及池鱼,现在整个城里哪里还有戏班子能站得住脚?就是有,有了叶家的前车之鉴,你父亲也不可能让他们来唱戏了。咱们喻家可就你一个独苗,老爷可不得眼巴巴地盯着你?”

再后来,母亲说了些什么他也听不清了,唯独叶修离家出走的消息变成一把刻刀,一笔一划地记在脑海里。叶修走后,本就靠着叶修庇护才赖以生存的阿伯也彻底被扫地出门,叶家人嫌弃他晦气。也就同他一样落魄的人才心存善念,不会对他翻去冷眼。他膝盖因冷风蛰刺而不住地颤抖着,口里不住地嘀咕道:“作孽哦,作孽哦……”

叶修离家出走了。

 

若是时光重来,喻文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会在春天的时候,去阻拦叶家老爷请来戏班子的举动。但很快他就发现,这个假设是无谓的,因为就连请来戏班子的想法也是源自叶修。他不可能扼杀掉这段孽缘,仿佛他们生来便是这样设定好的。

那些戏班子多的是羡慕有这样身家的叶修,却料不到这位富家子弟甘愿脱去了一身的华贵荣袍,只为他想做,便要去做。

像个女人似得在台上扭扭捏捏,像个什么样子!那什么才是正样呢?喻文州在往后,总是情不自禁地想着。

是蜗居在满是墨香气的书房里琢磨着文房四宝,还是如饥似渴地阅读诗经账本?时隔许久,他竟然还是回答不出叶修当时的那个问题。这些老爷老板们多少当惯了主子,戏子们理应都是用来讨个喜庆高兴的下人甚至玩具。结果他们的骨肉居然说甘愿屈尊降贵沦到里头去,这谁能肯呢!

雪降枝头,沉甸甸地压垮了一树的秃枝枯桠。

那一年,喻文州正满十五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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